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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青城山有客来,探望昏睡百年的宁青青。
谢无妄一大早便将她抱进灵池,泡得脸颊红润,又用樨木花露浸过每一缕发丝,让她又香又暖。
他挑了一件生机盎然的绿裙为她换上。
这件绿衣由九重鲛纱制成,九层云雾般的柔丝叠在一处,厚度不及他惯用的宣纸。
深深浅浅的绿色是用木灵力浸染而成,天然便带着草木馨香,明暗变化浑然天成,一动,便
像是四季的木之精华都聚在了她的身上。
将她打扮妥当,放在云丝衾中,左看右看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盯着她沉吟许久之后,运筹帷幄、智计无双、过目不忘道君谢无妄忽然意识到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他竟忘了,素日她平躺在床榻上时,一头墨云般的秀发究竟是压在身-下,还是置于枕上?
思来想去,愈加糊涂。
他将她抱起来,长臂揽过那一头瀑布般的青丝,将它们尽数拢到了她的背后,然后扶着她卧下,盖好被褥。
只见少许发丝隆了起来,窝在她的头顶上方。
他重新摆弄时,又发现压在她身-下的发丝并不平顺,许多地方都弯折了。
谢无妄:“……”
他将她满头乌丝挽了出来,置于枕上。
放左边、放右边,都觉得不对劲。
他盯着她的头发,黑眸中浮起了清晰的茫然——这么多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幸好宁天玺一行及时抵达玉梨苑外,打断了谢无妄的纠结。
他将娘家来客请入庭院,礼节周全地招待众人,心中却是始终盘桓着挥之不去的深刻执念。
在众人望向床榻上的宁青青时,他不禁微微抿住薄唇,脑中好似绷着一根弦。
就怕旁人问他,为何她的头发摆得那般奇怪。
幸好青城山诸人都没有留意到这件“头等大事”。
“道君啊。”宁天玺摸着腰间的酒葫芦,叹息道,“都这么久了,小青儿恐怕不会再醒啦。不如让她回
到她来的地方?那里风景极好,一条小河,干净的草地,春夏总会开满黄白小花朵,小青儿想必喜欢。”
谢无妄的笑容一晃也没晃:“宁掌门,她只是贪睡些。”
宁天玺轻叹一声,垂下头去。
“道君!”一道响亮的大嗓门突兀地炸开。
谢无妄眉梢微动,抬眸望去。
青城剑派排行第二的女弟子武霞绮站了出来:“您不要误会师父。师父只是想把小青儿带回青城山,并不是要埋了她!您不知道,这几年来……”
“咳!”宁天玺重重一咳,试图打断武霞绮说话。
武喇叭花才不理他,径自说道:“这几年,心思活络的人可多了!动辄拐弯抹角给我们施压,那意思便是青儿醒不来,却占着茅坑不拉屎,不如把道君夫人的位置腾出来,好让他们安排什么天骄贵女给您哪!”
宁天玺扶额:“道君休听小徒胡言。那种话,老头子我听着只当是放屁,压根不会往心里去……”
“呵!呵!”武霞绮丝毫也不给面子,“死鸭子嘴硬吧您!那几个什么老祖的曾曾曾孙女,什么隐世大能三千年老树开花收的关门弟子……您不还得赔着笑脸应酬么!”
宁天玺忧郁地垂下眼睛:“倒也不是那么说,就是,小青儿睡太久了,耽误了道君。”
“多虑了。”谢无妄微笑着,温和地说道,“阿青素日狗嘴吐不出象牙,如今安安静静的,我甚喜欢。”
“倒也是哈
。”站在武霞绮身后的老十八忍不住插了一句,“小青儿这张嘴,真是猫嫌狗弃。”
众人都笑了起来。
笑中藏了多少苦涩,便只有自己知晓。
今日,从五六七八、十二、十四、十八……到排行最末的小师妹,众人都来齐了。
谢无妄击杀邪神、吞噬了邪神的记忆碎屑之后,顺手便将世间残留的邪神之种尽数诛灭。
如今,青城剑派中染到魔蛊孢子的弟子已悉数救了回来,这个消息谢无妄已在宁青青耳畔念叨了百八十遍,可惜她连眼睫都不曾颤过一颤。
到了午饭时分,宁天玺一行打听清楚圣山附近都有什么美食之后,便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去。
谢无妄只将人送到玉梨苑门前。
他不敢离她太久。
只要视线离开她片刻,他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她摔下床榻,在地上无助挣扎的模样。
一次就怕了。
回到屋中,见她仍旧睡得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