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看完之后,收入锦囊,放回袖子,转头看向了窗外的夜幕,喃喃自语道。
“我只是对自己很失望!”
齐静春当年在骊珠洞天同样说过这句话,之后就力扛天道反噬,为小镇之人争取一线生机,险些身死道消。
陈平安摘下了腰间银白色的葫芦,一口气喝完了所有的酒,随后又取出了金醴法袍,穿在了身上,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神识内视,来到了金色文胆所在的府邸大门前。
府门缓缓打开,背剑挂书的金色儒衫小人儿注视着陈平安,沉声说出了一句话。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这是陈平安内心深处对自己的一种暗示,人可以犯错,但不可以不认错,不是与他陈平安关系亲近之人,他就觉得对方没有错,我就要偏袒,而是那些错误,是可以努力弥补的。
可是死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人,顾璨又不会认错,现在该怎么补救呢?
是非对错,就摆在了陈平安的眼前,他做不到为顾璨破例,更做不到自欺欺人。
书简湖是没有秩序规矩的地方,混乱无比,顾璨的所作所为虽然一定的缘由,但这不代表他滥杀无辜就是对的。
陈平安躬身抱拳,向那位金色儒衫小人儿作揖拜别,府邸大门缓缓关闭。
原本已经凝结金丹雏形,有望成就道德在身的金色儒衫小人儿出了一声叹息,蕴藏着千言万语,难以诉说,,它也毕恭毕敬的对着陈平安作揖拜别。
“砰!”
整座人身小天地之中,如敲丧钟,响彻天地间,那颗金色文胆破碎,金色儒衫小人儿如雪消融,不见踪迹。
富丽堂皇的房间内弥漫着一股血腥气,陈平安踉踉跄跄,盘坐在地,嘴角流出了一道血迹,他随手用袖子抹去,推开了眼前所有的纸张,拿起毛笔,开始写信,一共三封。
飞剑传信,三封信分别寄给了龙泉郡魏檗,桐叶洲钟魁,老龙城范峻茂。陈平安向三人询问有没有能够快精通凝魂聚魄的仙家术法,人死后如何成为鬼魅阴物,如何投胎转世,有没有可以召出阴冥先人的上古秘术,帮助阳间之人与其对话。
做完这一切的陈平安在青峡岛一处山门口附近,要了一间小屋子,屋内桌上摆了笔墨纸砚,一个算盘。
陈平安神色萎靡,脸色惨白,只有眼睛明亮无比,向顾璨要来了青峡岛所有修士,杂役的档案,不知他要做些什么。
陈平安开始一部部翻阅档案,姓名,籍贯,出生年月,师承,亲人和家族,其中许多名字,已经按照青峡岛老规矩,将名字以朱笔抹去,这叫销档。
陈平安每看到一个在自己想要寻找的名字,就在手边的空白书籍仔细记载上。
陈平安除了查看档案,还去询问了被自己记下名字那拨人的为人处事,旁人的口碑观感,为此耗费了大量的心神精力。
周珏,齐静春静静的注视着陈平安作为,问心之局只有合乎本心才能破局,其他外人最好不要插手干预,否则有可能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一蹶不振。
“自碎文胆,倒也不失为一种度过心坎的办法,此局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了!”
周珏嘴角微微翘起,对陈平安的表现还算满意,虽然陈平安做法有些繁冗,不够干脆利落,不符合剑修杀伐果断的做派,但他也能理解,陈平安只是一个半大少年,见识认知都还不足,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不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齐静春对陈平安的做法十分赞同,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沉声说道。
“亡羊补牢,于事无补!”
此时,崔瀺缓缓睁开了眼睛,先是嘲讽了一句,随后又起身而立,对着周珏躬身作揖,表示了感谢。
“骨耸者早夭,骨露者无以立,骨横者气凶悍,骨象金石者命硬。顾璨离开了骊珠洞天,如果再也见不到陈平安,极有可能会就继蜂尾渡刘老成之后,成为宝瓶洲第二位上五境修士!”
“顾璨这种人最适合生存的就是书简湖混乱无序之地,身处乱世,如鱼得水!”
“陈平安此次算是损人损己,耽误了顾璨,也伤到了自己!”
“我费尽心机安排了四难,结果陈平安在第三难的本心一事上就直接认输。既然在他内心深处,坚持顾璨行事仍是错,又无法一拳打死顾璨,更做不到丢下顾璨不管,为了先过了本心一坎,崩碎了好不容易炼制成功的本命物金色文胆,元气大伤,伤及到了大道根本。”
崔瀺脸上露出了讥讽之色,鹰眸之中闪过一丝寒光,十分不理解陈平安的做法和行为。
齐静春眉头一皱,温润目光看向了自己这位道不同的大师兄,为陈平安声,反驳道。
“小师弟虽然破碎了金色文胆,元气大伤,但也算是从死中求活,出乎你的意料之外,更是让你的前两难变成了笑话,你应该比他更加难受失望吧!”
“小师弟更是借此机会,挑选了一条没有岔路的羊肠小道,暂时抛开了情与法,也不再去计较法与理,而是开始去追本溯源,思考来龙去脉,开始尝试走出自己内心道理无错的圈子,破开了屏障,不因道理画地为牢,走入了大天地,心念所及,天下无处不可去!”
说到这里,齐静春温润儒雅的脸上露出了畅快的笑容,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视着崔瀺,停顿了片刻后,才继续说道。
“大师兄,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脱离了你的掌控,小师弟已经从必死之局之中脱身,开始走入了新的棋局,他自己设计的棋局,你已经输了!”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陈平安置之死地而后生,打破了问心之局,虽是误打误撞,但也合乎本心,顺其本性。”
“崔瀺,一时胜负在于力,万古胜负在于理,这一局你要输了!”
周珏目光如炬,照亮了整座小天地,笑着说道。
“周先生,不要太早下结论,胜负还未定呢!”
“这一时也可能是几十年,一百年,相当于凡俗夫子的一辈子了!”
崔瀺丝毫不慌,依旧稳如泰山,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鹰视狼顾,种种算计浮现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