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很是讽刺,周素娘手里据说用“蛟龙”(鳄鱼)皮精心缝制的包的价值抵得上普通归化民工人一年的收入,包里头的连镜粉盒、梳子、口红、眉黛……哪一件都够得上普通人家一个月或者几个月的开销,唯独没有钱。
曲家在所有“交买卖”的店铺都是挂账,不能挂账的,也自有随从的管家负责会账,作为“主人”,向来是不带钱的。
从住处出来到登上城铁沿路花的钱还是她从平日里每月两元的零花钱里结余下来的。每月两元钱差不多就是本地一个最初级雇员的月收入了,但是在曲家这样的大户人家里,这两元的零花还真落不下几个。
然而手里头她计算好开销的两元多钱,却在城铁站上车的时候被人扒窃去了。周素娘平日里出门前呼后拥,仆妇、丫鬟、男仆至少两三人陪同,临高又是一个外相十分太平繁华的地方,也让她少了几分防备。何况,她穿的衣服也太过“着相”了。
好在这时有乘务员经过,才知道自己要百仞东下车。而且百仞东距离万紫阁距离不远,无需叫车。
听到这个消息,她才松了一口气。只要到了万紫阁就好说了。向柜面上借一两元钱就是了。
城铁到了百仞东,周素娘下了车。这里的街景她比较熟悉,很快就认出了往万紫阁的方向。
车站到店铺,其实还不到半里地,但是对周素娘这样的半途放脚的“解放脚”来说,这段路走起来还是颇为吃力。
百仞东也是个热闹的车站。除了到临高不久,“开澳荤”的时候跟着老爷太太坐过一回城铁,她还是头一回自己乘坐城铁,百仞东站也是头一回到来。
红砖站楼前的广场上熙熙攘攘,胸前挂着“特许经营”的小贩正叫卖着食品和零星杂货。周素娘往日里来百仞次数倒是不少,但多是坐在马车或者人力车里匆匆而过,眼前这热闹的市井,让她既喜欢,又隐隐约约的感到害怕――毕竟刚才她还被偷走了钱呢。
她站在百仞东城铁站的出口,心中五味杂陈。手不自觉地摸了摸皮包,那里原本是她精心计算好的一元多钱,现在却只剩下冷冰冰的空气。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中的不安,但广场上的喧嚣声却让她的心情更加烦躁。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游移,试图寻找一丝熟悉感,但眼前尽是陌生的面孔。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欢笑声、行人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热闹非凡的市井图景。周素娘感到自己仿佛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无法抗拒地被推向未知的境地。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万紫阁的方向移动,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她的“解放脚”在这个时代显得有些不合时宜,每一步都像是在与自己的过去告别。她的衣服虽然华丽,但在人群中却显得格外突兀,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周素娘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她加快了步伐,但脚步却越不稳,仿佛随时都可能跌倒。
广场西侧,树立着一个门形框架,用锁链锁着在车站和周边抓获的扒手和小偷这些“轻微犯罪人员”。在治安法庭宣判之后,在广场上被当众鞭打,随后被锁在这里示众。男男女女的,面貌各异。在架子下面或蹲或坐,表情各异。周素娘觉得,这些人简直就和野兽无异。
她尽量加快步子,离开这个嘈杂熙攘的地方。
总算,万紫阁距离百仞东车站不远,沿着街道没走多远,便见到了它的门脸,夹在两家大铺子之间,毫不起眼,连“万紫阁”的招牌,若是稍不注意也会被人略过。
弹簧门推开的一瞬间,她只觉得一阵清凉,满身心的燥热不安顿时褪去,脚步也稳了下来。
“周素娘来了?”何晓月吃了一惊。
“没错,就是她!”郭熙儿连连点头。
“可她没有预约呀,这两个月也没预订做什么衣服……”何晓月说,“是不是来歇歇脚的?”
交过买卖的大户人家,的确有逛街累了路过万紫阁歇息一二,喝杯茶的习惯。
“我告诉你,事情大了!”郭熙儿压低了声音在凑到她耳畔低声道。
“她是跑路了?!”何晓月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妇女干部,虽说现在改了行,但是大户人家妻妾跑路的事情见了好几次,作为妇女干部还参与过善后处理。进入万紫阁之后,类似的事情也听说过。就说这周素娘所在的曲家,前不久就跑了一个,一度还闹得沸沸扬扬。
若她还是个妇女干部,何晓月自然是觉得“跑得好”“跑得妙”“跑得老爷们哇哇叫”,但眼下她是万紫阁的设计师,先关心的便是“生意”。
周素娘跑路不碍事,但若是和万紫阁扯上了关系,以后曲家的生意也不用做了。这对她来说是莫大的一个损失。毕竟曲家的女眷对她的设计特别认可,眼下是她的最大客户。当初安玖帮着怜姐跑路,惹恼了曲家,害得她爹的瑞和祥损失了一个大客户,这事何晓月还记得。
“嗯嗯!很有可能。”郭熙儿说,“她一个人来的,看上去走了不少路。人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