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層浪。
兩邊都不好罵朱邪旭,只得人仰馬翻地重張羅起來。
虞國剛拿回來的名還沒捂熱,只得再次求問封號,又進行了一輪問名占卜,聘禮重整理,以示對朝陽王尊重。卜算一出,便需帶禮納吉。本朝輕聘禮,重嫁妝,即便如此,因章圓禮加封郡王,虞國那邊的聘禮也加了一成,比照皇太子求親規格,以羊三十隻、酒三十壺、彩緞五十匹、茶葉百斤為禮,呼啦啦抬進了長公主府。長公主剛造好冊,虞國又緊接著正式下聘。白金萬兩、金器百兩、彩緞千匹,錢五十萬、雜緞三百匹、彩衣十套,並二十匹馬、五十隻羊、五十壺美酒,滿登登擺了兩大院。
晉國這邊更是忙成一團糟。朝陽王婚事乃國事,上至帝王宰相,下至禮部太常寺,誰也甭想躲閒。
太常寺負責採買,宰相負責督察,朱邪旭負責掌眼,長公主負責迎送,皆為這猝不及防的郡王出降忙得焦頭爛額。
虞國前腳下聘,太常寺後腳就將嫁妝運進府內,開了國庫不知擺了多少院,朱邪旭和朱邪品仍覺不足。他二人商量好似的,齊開各自私庫,檐床飾一件件的拿,珍玩器皿一車車的添,宰相只得捏著胡一個個的記,老腰都斷了數回。
朱邪旭也忙,長公主也忙,宰相老兒也忙,太常寺也忙,唯一閒的就是章圓禮,懵懵懂懂要幫忙,叫長公主轟了出去。
長公主府忙得腳不沾地,和宰相架都掐了幾回,誰都忙出一肚子火,唯有章圓禮是雀躍的。
數不清的琳琅滿目,鬧哄哄的人來人往,章圓禮皆鮮得不得了。他東摸摸西瞅瞅,瞧著滿院兒皆是自己的東西,心硬是也塞得甜甜蜜蜜滿滿當當。
他那時還沒明白,自己是要去國遠嫁的。
朱邪旭的那點兒擔心,叫他當屁放了出去。
直到婚期確定。
八月初九,郡王出降。
長公主聽聞,人霎時一歪,叫婢女扶著,當場落了淚。
只因現已七月底,離那一日,攏共,只剩十日。
她舍了滿手事宜,來到了章圓禮的院中。
章圓禮正趴在桌上,一無所知地畫畫。
因在家中,章圓禮穿了件舊日薄衫,一頭長髮隨意束起,於白玉般的額前散下幾縷濃黑的碎發。
他嫌熱,薄袖早就高高挽起,露出兩條瑩白的臂膀。
端一副無憂無慮的模樣。
長公主腳步一頓,心緒霎時起伏起來。她走上前一瞧,畫得四仰八叉,不忍細看,忍不住一笑「狗啃畫兒。」
章圓禮丟了筆,懨懨道:「你不讓我練劍嘛,我實在無聊透了。」
「婚期都定了,還敢練劍,仔細傷了皮肉。」
章圓禮登時來了精神,「定了?什麼時候?」
「十日後。」
「啊?」章圓禮呆了呆。
朱邪品挨著他坐下,「你要從晉國千里迢迢去虞國,咱們這有運河還好,可一旦出了晉國,就無水路可走了。你此行關涉兩國,又輜重繁多,自然不能像徐偈一樣單槍匹馬穿行梁國,因此你們要向鄰國借路繞道。這一繞,路程將近兩月,不趁秋初啟程,路上可就要遭遇大雪了。」
「我要走……這麼遠?」
朱邪品將章圓禮額前散發挽至耳後,「孩子,去國遠嫁,你還沒明白嗎?」
心若炸雷平地起,似酣夢初醒。
朱邪品見章圓禮呆住,嘆了口氣,將他攬進懷中。
「傻孩子,腦子怎麼就沒個清醒的時候?」
章圓禮靠在朱邪品細瘦的懷中,那顆心,漸次第亂了起來。
朱邪品摸了摸他的頭,「白長了這麼大,還跟個孩子似的,簡單得要命。」
章圓禮想反駁,可母親單薄的肩膀讓他語滯氣澀,他蹭了蹭朱邪品的肩。
朱邪品忽而一笑。
「你小時候,我總以為你是個乾元,能哭,能吃,能鬧,能吵,嗓門嘹亮,一哭十里都能聽到。那時候我就想,咱家又得多個乾元煩我。」
章圓禮窩在朱邪品懷裡,不說話。
「可是你三歲的時候,我就發現了你和你哥哥們的不同。你不愛捉蟲揪蛇,偏喜歡那些個毛茸茸的小東西,朱邪鵬養了只貓,你稀罕的跟個什麼似的,回來就不肯說話,軟綿綿地學貓叫,還在地上踮腳爬。我問你做什麼,你煞有介事地回答:我是小貓,聽不懂你說什麼。」
章圓禮噗地一笑,「我怎麼那樣。」
「你以為呢,一連學了十幾日貓叫,怎麼也不饜足。直到朱邪鵬將那貓兒送你,你才重當回了我的兒子。我那時才知道,你這是稀罕得恨不得自己也變成只貓。我那時就想,壞了,我這小兒子,該不會是個坤澤吧。」
「然後呢?」
「再後來,你跟著李懷義學藝,我就又打消了那個念頭。」
「怎麼啦?」
「你太皮了。李懷義給你爹寫信,說你在山莊上天入地,無所不能,氣得你師父滿山莊追著你打,一天恨不得揍你八回。」
章圓禮摸了摸鼻,「這我倒記得。」
「你皮成那樣,功夫又好,撒丫子逃起來你師傅都追不上,我就又覺得準是個討人嫌的乾元,誰知臭小子還是臭小子,卻成了個將來要嫁人的臭小子。」
章圓禮在懷裡拱了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