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自己可以糊塗而過。
甚麼朋友,甚麼退婚,甚麼身份,甚麼感情,他以為他可以統統不在乎。
只要能相伴一路,縱是一時半刻,有又何妨?
是今日他才知前塵如夢,多麼荒唐,多麼易醒。
他兀自向前走著,在遮天蔽日的雨腳中。
腿突然陷進水中。
他這才發現,自己來到了與雲霄戲水的河邊。
滿天的大雨讓他看不清河面和堤岸,他乾脆落拓地,坐到了一片泥濘中。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
只著中衣,渾身濕透,狼狽至極。
章圓禮忽然笑了起來。
倒不見悲聲,他是真的覺得自己可笑。
他想乾脆躺到地上,但到底對軟爛泥濘的堤岸心有餘悸,只得坐著,叫雨從頭到腳刷了個清醒。
徐偈不知找了多久。
風吹翻了他的衣袍,雨打濕了他的頭髮,這是比那夜河底更令人惶然的黑。
他的來路叫大雨沖了乾淨,他的喊聲叫大雨遮了嚴實,他的所思所想,皆叫這一場雨徹底澆亂了,而他要找的人,就在這雨中,可他尋不到。
風聲,雨聲,茫然四顧,一片空濛。
直到一道閃電自天邊炸起。
章圓禮望著遠處一道接一道的閃電,落到了地上,砸進了雨中,若銀蛇突現,若蒼天裂隙。
直到心無由來閃過一絲悸動,於剎那間愈跳愈緊,他豁然轉過了身。
徐偈正站在他的身後。
一道閃電接天起,他看到了徐偈濕透的發,蒼白的面,他看到徐偈起伏的胸膛,可最終,還是落到了那雙漆黑的目上。
兩行淚,驟然從章圓禮瞪大的雙目中滾落。
於雨水混跡無蹤。
徐偈卻偏偏在那人滿面的雨水中感到了悽然。
所有激盪,一夜困獸,皆在此刻,拋入雨中。
徐偈蹲下了身。
「咱們回去。」
聲音淹沒在瓢潑的雨中,淹沒在那人悽惶的神色中。
河水不知不覺間漲至章圓禮雙膝,徐偈突然轉過身,將章圓禮背到背上。
背著他,離開了漲水的堤岸。
徐偈沒有說話,背上的人也一言不發。
唯余泥濘的腳步,起伏的胸膛,一下一下,在雨夜穿行。
有比雨水更滾燙的液體混入了徐偈的脖頸。
直至他們來到了客舍昏黃的院前。
卻原來老闆娘見他二人不在,為他二人在檐下掛了一盞燈。
已叫雨水打得喪魂奪魄。
「有什麼話,明日再說吧。」
是徐偈先開的口。
若說一個時辰前他仍有心必須託付,而此刻,唯余心底一聲嘆息。
兩人各自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