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生,凡人凡事,无愧于心,只这一件事,每每想起,便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当年的那场车祸,他并非始作俑者,他从没想过用那样恶劣的方式去伤害自己的手足。那时他身处恒远庞杂的派系斗争,日渐力不从心,郁郁难眠,甚至一度有过轻生的念头。
所以当他得知父亲有意扶持霍砚舟的时候,他并没有像很多人以为的那样嫉妒、不甘,他甚至从内心深处生出一种近乎轻松和愉悦的解脱。
只是霍廷年怎么也没想到,霍靖诚会用那样极端的方式,他也没想到自己在得知了父亲的计划后,第一时间不是劝阻抑或揭发。
他选择了沉默。
他甘心当这一颗棋子,甚至在事发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备受冷眼和唾弃。
“我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当继承人的这块料。”霍廷年倏然开口,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沧桑和没落。
“那个时候,我只想从恒远这个华丽的牢笼中逃脱出来。那是我唯一的机会,哪怕为此背负残害手足的骂名,我也……”
“你也可以选择告诉我。”霍砚舟终于还是打断了霍廷年的话。
霍廷年微怔。
霍砚舟徐徐转过身,“就像你今天来这里,你有告诉过二嫂么?”
霍廷年恍然。
他性格温吞,优柔寡断,遇事从来都是自己闷头想办法。从未想过倾诉,或者表达。
妻子总是埋怨他不肯帮她出头,不会护着她……他的人生,似乎一直都活在被误解里。
“方联的事我不可能收手。”霍砚舟言简意赅,表明立场。
霍廷年却迟迟接不上话,他陷落进茫然的情绪里,忽然不知道自己活了这一把年纪,到底在忙什么。
为子为兄,为夫为父,他好像都是失败的。
半晌,霍廷年终于抬起头,他温和的双眼像是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砚舟,是二哥……对不住你。”
霍砚舟沉默。
迟来的道歉有意义吗?
或许有,但早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他今天会对霍廷年提起这件事,也并非是想要他的道歉。
“方联和冯家的事,我不会再来烦你。但有件事……”霍廷年欲言又止。
霍砚舟依然不接话。
他等霍廷年自己开口,哪怕只有一次,他是为他自己开口。
霍廷年像是终于懂了霍砚舟的意思,笑着轻叹一声,“二哥没有什么想为自己求的,但有件事,是我的心病,可能到死也放心不下。”
“砚舟。明朗从前做了许多错事,我代他向你道歉。但我知道这孩子心性不坏,以后……”霍廷年微顿,“我不敢奢望你能多重用他,或者他自己有能力成为你的左膀右臂,只希望将来他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能从旁指点一二,不要让他错得太多,走偏太远。”
霍廷年看向霍砚舟,似是在等他的一句承诺。
良久,霍砚舟颔首,“只要他肯学,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像是心中最牵挂的一件事落下,霍廷年点点头,眼中是长久的释怀。
“你有这样的胸襟和气度,父亲合该选你。”
人非草木,即便是他主动做了霍靖诚的棋子,但也有过暗暗怨怼的时候,是不是他真的那样糟糕,才会让父亲宁愿极端行事,也不肯再对他抱有期望。
而这一刻,霍廷年也似乎和当年那个远走海外终日郁郁的自己和解了。
*
阮梨接到霍砚舟电话的时候正在和miya一起吃午饭,周末的那两条新闻并没有打扰阮梨在苏市的工作,青溪镇的项目进展平稳且顺利,阮梨猜应该是刘宗山和项目公司的人提前打过招呼。
阮梨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小声问:“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呀?”
“想你了。”
温沉的三个字,有些突然。
初夏的苏市,阳光透过枝桠,在地上落下点点光斑,交错浮动。阮梨觉得一定是阳光太暖太盛了,不然她怎么会觉得耳朵发烫。
“哦。”
“只有一个哦?”
“那……不然呢?”阮梨咬唇,霍砚舟今天有点奇怪,说不上怪在哪里,只是他并不是一个会直白表达感情的人,打一通电话,只为了说一句想她?这不太像霍砚舟的行事风格。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太开心?”
“有点。”
原来不是她的错觉啊。阮梨没问为什么,就像那晚她从家里出来,霍砚舟也不问为什么,只是安静地抱着她。
“霍砚舟。”
“嗯?”
“我也想你。”阮梨微顿,又重复了一遍,“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