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不尽然。”从霍砚舟进门到现在,明婉珍连杯茶都没给他倒,显然是有些情绪在的。
“小七又和您胡说了?”
“她不说,我也猜得到。那天你和阮梨离开之后,你父亲一个人在祠堂里待了许久。”明婉珍了解丈夫,他一定是被做了令他非常痛心却又不得不为之的事。
一如当年,将只有十五岁的霍砚舟和霍静送出国,不惜因此夫妻离心。霍砚舟和霍静被送走的那天,霍靖诚也是一个人在祠堂,待了整整一夜。
也是从那一年开始,明婉珍每年才来西山寺吃斋礼佛。
霍砚舟沉吟,“父亲这一生以家族兴衰为己任,他太看重霍家,却失了自己,也伤了身边的人。”
明婉珍心中动容,她没想到这些话,是从儿子口中说出的。时隔这些年,整个霍家,最懂她的人竟然是看起来最不近人情的霍砚舟。
当年她嫁给霍靖诚是顶着无数的流言和非议的,也曾有夫妻恩爱举案齐眉的日子,可正如儿子所言,丈夫这一生最在意的只有霍家,为了霍家,他可以舍弃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那个时候,她不惜跪下来恳求霍靖诚,求他不要把一双儿女送走,都没能换来霍靖诚的一点点的心软和怜惜。甚至怕她失了体面,霍砚舟和霍静离开的那天,霍靖诚直接将她关了起来。
佛室里一刹寂静,两人似乎都陷入从前种种。半晌,还是霍砚舟先开口,“或许是我自私,但我不想走父亲的老路。”
霍砚舟看着明婉珍鬓间的白发,“父亲这些年未必没有后悔,但也清楚,您不会原谅他,我和小七也很难再对他心无芥蒂。”
明婉珍轻叹一声,原本以为这个儿子是个亲缘浅薄之人,却不想,他早已将每个人都看透,更予以了最大的包容和理解。
“所以,你这赶着夜路上山,究竟是想求什么?”
霍砚舟起身,神情郑重,“想请母亲去一趟阮家,为我向阮梨的父母提亲。”
提亲,这种古旧的字眼,此时此刻由他说出来,却携了端方肃正的仪式感。
明婉珍诧异,静静地看向霍砚舟。
上一次在霍家,她问过霍砚舟,为什么要选阮梨。霍砚舟告诉她,妻子是要相伴一生
的人,他选的自然自己喜欢的。
可眼下,他雨夜上山,又这般郑重,已然不能用“喜欢”这样的字眼来形容。
明婉珍心间震动,这才真正明白霍砚舟方才的那些话。
他不是自私,他只是不愿意自己心爱的人再受委屈。
“所以,你想给阮梨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要让整个京北都知道,霍家看重她?”
而这第一步,便是由她这个当家主母——大约,也不只是她,他一定有办法说服他父亲,由他们亲自出面,向阮家求娶阮梨。
霍砚舟没有否认,点头称是,“希望母亲能理解。我那日在家中所言不是信口开河。我既然承认了阮梨是霍家的女主人,那么霍家女主人该有的,她都要有,没有的,我也会尽我所能,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一时间,明婉珍竟有些羡慕阮梨。
她当年求不来的,如今另一个女孩子被这样珍视和看重。
半晌,明婉珍点点头,眼底笑意温和,“也好。”
“多谢母亲。”
明婉珍摇摇头,又道:“你难道来一趟,这几天正是山笋最新鲜的季节,要不要留下来用午饭?”
“改天再陪你一起吃饭。”
“有要紧的事?”
霍砚舟欲言又止,担心明婉珍多想,坦白道:“答应了阮梨,要去给她买陈记的蟹粉小笼。”
明婉珍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桩小事,微怔一霎,又难得调侃一句,“君子重诺,那是不能言而无信哦。”
“……”霍砚舟垂首,面色少见得有些不自然。
明婉珍敛着笑,“快去吧,陈记的蟹粉小笼去晚了可就买不到了,到时候阮梨怕是要怪你。”
“下次——我带阮梨一起过来,她肯定会很喜欢您这里。”
明婉珍点点头,似是想起什么,唇角又牵起笑意,“刚好有样东西——既然你来了,就一并拿给你。”
说着,明婉珍起身,从檀木打造的红漆柜中取出一个半尺长的剔红漆盒,雕着并蒂莲花。
“这个你拿着。”
“这是……”
“知道你不信这些。”明婉珍话停一息,“这是我上山的第一日在无尘大师那里卜问,打开看看?”
明婉珍话说到这个份上,霍砚舟已然猜到漆盒中装的是什么。
他是不信这些,但此时此刻,也心生虔诚和郑重。
剔红的漆盒揭开,沙金的红纸上批着八个字——
良缘金玉,佳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