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厂的家属楼和机械厂的一样,是红砖灰瓦的筒子楼。
楼下是一片小的活动广场,广场边上的树荫下也坐着不少乘凉的人。
看见江樱,老远就有人招呼。
“小樱回来啦?这有好些天没见了呢?”
江樱也招呼一圈,又解释自己生病住院。
“难怪看着又瘦了,怎么也没听见你妈说起,你们家谁去照顾你啊?”
旁边有人拍她一巴掌,她连忙住嘴,“你赶紧上去吧,这也快到中午了,该回去做饭了。”
众人也打着哈哈散开了。
江樱刚上楼,就见走廊里面有几个孩子蹲在一起玩。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抬头看见她,欣喜地跑过来:“樱姑姑,你可算回来啦,给我带好吃的没?”
他绕着江樱转了一圈,不敢置信地问道:“你咋啥也没带?”
又上前要翻她的兜:“给我两毛钱,我去买根雪糕!”
江樱一巴掌拍掉他的手:“要钱找你妈去!”
江栋梁捂着手,瞪大眼睛:“你来我家啥也不带,还敢打我?”
江凤此时也过来了:“樱姑姑,我要吃肉,你买肉回来也行!”
江樱懒得搭理,直接硬邦邦地来一句:“吃肉也找你妈去。”
两小孩对视一眼,转身跑回家告状了。
江父江继宗是纺织厂的保全组组长,负责清理检修纺织厂的机器,拿的是八级技术工资,每个月有一百多,分到的房子格局也很好,是六十多平的三居室。
这种房型没有客厅,只有当间一个小饭厅,墙上镶着大幅镜子,靠墙排一张长条饭桌,收音机里面正播着新闻,江父正靠桌喝茶,一派悠闲,见两个孙子孙女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他骂了一句。
江樱进门喊了一声爸。
江父眼皮抬了一下,嗯了一声。
江樱正要开口,江大嫂从卧室走了出来,她上下扫视一遍江樱:“大妹回来了?两小的盼着姑姑给带好吃的,盼好几天了呢。”
江樱扯扯嘴唇,似笑非笑地道:“那还真不好意思,我没钱。”
她转向江父,直接开门见山地道:“爸,我跟您说点事儿。”
江父喝了一口茶,半眯着眼:“有事儿找你妈去。”
“这事儿,妈做不了主。妈这些年陆陆续续从我手里借了不少钱,我算了一下至少得有一千五了,这钱基本也是补贴家里生活了,妈也没工作,她可还不起这钱。”
江母正端着一盘菜从厨房出来,手上一抖,菜盘子就砸在地上。
江父皱了皱眉,还没开口,江大嫂先炸了,她惊声尖叫:“什么借钱?哪里补贴家里了?爸一个月赚一百多,你大哥一个月也有七十多,我还有一分工资,哪用得着你补贴?没钱回娘家来讹人,没门!”
江樱也不动气,淡然一笑:“看大嫂你这话说的,你和我哥是有工资,可是这么些年往家里交过多少生活费?每个月五块是吧?这点钱够养你们一家四口的?”
江大嫂嘴硬:“你一个出嫁女,还想管娘家的账?反正以后你大哥给爸妈养老,我们都不用算得那么清楚。空口白牙就说别人借你钱,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
她是知道江母从江樱手里拿钱的,只不过她一直觉得,是江樱自己愿意贴补娘家,她只要有吃有喝,才不管是从哪里来的。
反正江国强下乡了,这辈子也别想回来,老江家的东西到最后还不都得是她的。
江樱转向江母问道:“妈,你说呢?”
江母小心翼翼地看看江父,抖着嘴唇道:“我没有说过跟你借啊,那些钱不是你看娘家日子难过,贴补给我的吗?而且也没有那么多吧,一千五也太多了……”
她嗫嗫嚅嚅地,话含在嘴里都说不清楚。
江樱早知道会这样,却还是给气笑了:“妈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承认借钱了呗?”
江大嫂得意洋洋地哼道:“说没借就是没借。谁借的谁还,反正我们不认。”
江樱看一眼江父,又说道:“老江家的男人真是有出息了,养不起家啃闺女,借了钱还没胆子认……”
她话音未落,江父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杯抖得咣当响。
他站起来,眼睛瞪得老大,“老子看是这些年揍你少了是吧?跑娘家来耍威风来了!老子一个月一百多,一大家子吃香喝辣也够了!”
江父出生农村,家里兄弟姐妹多得养不起了,他年少时饿得不行跑城里找活干,被机械厂一个老师傅捡回家。
他人聪明会来事儿,就被人资助送学堂里面去念了几年书,最后进了纺织厂还娶了城里姑娘当老婆,置办下家业,在城里扎下根,比他那些在农村下地的兄弟都强。
这是他一辈子最骄傲的事情,怎么能被人当面质疑他养不起家?
更何况质疑的人还是自己的闺女?
江樱冷笑:“只吃香喝辣是够了,可是家里还有不少存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