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好伤之后,我们一起盖啊!”她弯起眉眼。
谢无妄脚步一顿,已然冷寂下去的心脏一下,又一下,沉重缓慢地跳动起来。
他似是有些难以置信,微微侧过小半边脸,薄唇轻轻一动:“
什么?”
她笑容狡黠,像一条懒洋洋的漂亮小蛇。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胸膛:“你不会以为我那么小气吧?我一看山崖上面的焰痕就知道,是因为那只凶兽弄坏了大木台,你才把他切掉的。这有什么关系,我们一起把它修好就行了啊!”
他那逐渐木然的瞳仁中,眸光动了动,泛起活意,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尾调却是几不可察地挑起了少许,显出一丝轻快:“好,一起。”
他的心头泛起喜意的同时,却又有股摧断肝肠的酸涩漫过五脏六腑。
聪明的竹叶青回来了。
她再不会全身心地信任他,飞蛾扑火地深爱他。
她真正学会了如何虚与委蛇。
这样的她,配做他的劫。
而她身上散发出来、经不起深思的温暖,亦让他甘心饮鸩止渴。
宽阔坚硬的肩膀微微地颤动,胸腔阵阵闷痛,他只能笑着,将她揽得更紧。
宁青青偷偷把眼睛转到一旁,骄傲地弯成一对小月牙。
这个家伙,可真是太好哄了!
他的掌心紧贴着她的肩头,带她走过长廊,踏进正屋。
门与窗都没有阖上,窗榻下放置整齐的杯盏已经碎在了地面。玉梨木笔筒就落在矮桌边上,他用过的那些笔滚得满地都是。
她偷藏他字迹的小木格也不知什么时候拉开了一半,那些曾被她精心珍藏、一丝褶皱都没有的纸张,已悉数被风吹走,就剩下了最底下的那一幅,且是因
为被风刮出来时卡了一半在木格边上,这才幸免于难。
它即将被彻底撕成两半,露出木格外的那一半正在迎风翻飞,想要挣脱桎梏。
“刺——拉——”
就在谢无妄的视线落下去,心脏悬起来的那一霎,它彻底破了两半。
其中一半被风卷起,恰好飘到了他的面前。
他信手拈住了它,定睛看去。
心中其实隐隐已有感觉。
他大约记得,她最宝贝的字是哪一幅。
他不爱写字,每次她赖皮地把他拖到笔墨旁边,他总会勾唇坏笑着,将她压到铺好的宣纸上面,刻意曲解她的意思。她要张口抗议,他立刻便会堵住她的唇,她抬手推他,手便会被他捉住,摁在纸面。
她准备好的大宣纸上,总会留下一道道叫人脸红心跳的皱痕。
有时他特别使坏,故意将墨染在她的身上,然后用她作画,看她又羞又急的模样。
她并不知道,他其实并不是真正抗拒写那几个字,而是他太懂人心,太习惯用欲擒故纵的手段,引着她彻底沉沦。
三百年,她并没有讨到他太多真迹,于是特别珍惜。
写字,也成了夫妻之间最有趣的游戏之一。
那一次她有所防范,一边咯咯笑着躲他,一边撒娇:“不写就不写!那你写个‘不’!”
下一次,她偷偷把‘不’字藏在砚台下面,又骗着他写了个‘离离原上草’的‘离’。
她本是要骗着他写完‘不离不弃’,结果被他识破,就
没了下文。
不离。
不离也是极好的。
她宝贝地把这张宣纸收在最下面,用来压箱底。
此刻,‘不’还卡在木格里面,谢无妄只握住了一个‘离’。
参差的纸张边缘,刺的是手指,疼的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