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之前,他曾问过她,喜欢什么样的住处。
当时她坐在树枝上,环视她在青城山的小院,眯着眼睛摇头晃脑。
她说,喜欢小小的院子,有能躺的回廊,最好还有个能晒太阳的台子,院中可以种一株树,泥土要软软松松。简而言之,院子里面任何一处都可以躺倒就睡,她便会非常满意。
于是他造了玉梨苑。
她也当真把院子每一个角落都躺了个遍。
白玉山道走到了尽头,他抱着她,站在了庭院门口。
袖中簌簌有声,虞浩天带回来的那张羊皮纸在隐隐发烫。他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孟’字,此刻羊皮地图已收进了袖中,但那个字仿佛一滴滚烫的墨,渗出来,触碰到了他的血肉,激起心底最黑暗之处的阴戾。
他纵容虞浩天近到身前,便是因为此物。既是他要的饵,探火取栗又有何妨?
危机当前倘若眨一下眼,那他便不是谢无妄了。
前方有太多的风暴在等待着他。等待他一个接一个捏碎它们。
他也无法后退,他的身后,只有连着天的黑色漩涡。
他没有太多时间停留。疗伤的同时,尽快哄好她。
踏入庭院木门,谢无妄不禁一怔。
凄冷萧瑟扑面而来。
左右长廊覆着薄尘,落了不少枯黄的桂叶,乍一看,就像是荒弃的古刹廊道。
屋门有开有合,是他最后一次在院中寻她时留下的痕迹。洞开的
门窗招来了穿堂风,把许多零碎的物件吹到了地上,滚得到处都是。
空气中浓浓俱是荒凉破败的味道。
他皱了皱墨般的长眉,下意识倒退一步,退出院门,仰起头来看了看自己亲笔提的“玉梨”二字。
心头漫过一阵阴云。
从前有她在,这个馨香暖融的院子是活的。他从来没有意识到她对这个庭院有多么重要,就像,他也没有意识到她对他有多么重要。
他向来不在意身外之物。
她把一个院子当成“家”,他只会觉得幼稚,心中不以为然。
如今,家没了。
脑海中闪过一丝很糟糕的灵光。
他忽然记起,自己似乎把一件完全不重要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是什么?
他压下心头很不舒服的预感,将她往胸前揽得更紧了些,确认她仍好端端地窝在他怀中。
他用余光瞥着她的脸色,发现她并没有留意到庭院的破败。
她不在意了,从前,她连一丝灰尘都见不得,绝不会让走廊上落到一片树叶。
此刻看着院子变成了这样,她的眼睛里竟没有一丝波澜。
她是再没把这里当成家了吧?
胸腔空空地刺疼了一下,他扯唇笑了笑,大步穿过庭院正中。
没有关系。把她哄回来,她会像从前一样。
脑海中凌乱地闪过念头,他的脚步快得拖出了残影,掠过庭院,越过侧廊,一步踏出。
身躯蓦地失重。
他踏进了狂烈的乱风之中。
衣袂猛地扬起,谢无妄一脚踩空,
搂着宁青青跌落十余丈,在漫卷的山巅云雾中刮出一道清晰的长痕。
丝丝缕缕的雾气拍过脸颊,异常寒凉。
耳畔乱风呼啸,带起了尖锐的嘤鸣,像是身体里面那些喷涌卷沸的伤势在齐齐发作。
有那么一会儿,道君向来无波无澜的黑眸之中清清楚楚地浮起了一丝茫然。
他下意识地护紧了怀中的她,又坠了小小一段距离,这才身形一动,掠回了廊道上。